在很小的時候對「吃」這件事一直有個「價值交換」是否「有效」的疑問,說起來不太衛生,但是香噴噴美味的食物進到自己的身體哩,竟變成可怕的東西跑出來,這世界上怎麼有這種道理?這樣的轉換,不是太慘了嗎?食物本身若有知覺,豈不大喊冤枉?然後,長大一點開始有了基本的生物概念時,明白食物除了變成必須趕快用水沖掉的東西之外,還是我們行無聊之事以遣有涯人生、幹一些莫名其妙蠢事的熱能來源,還會變成腰際上的肥肉,哇…,那就更噁心了,更沒有天理了。
食物是這樣,書本裡的知識,好像也是這樣。
很多很棒的書,很經典的話,進到我們的腦袋裡,會變成甚麼?是承接先聖先賢的智慧,還是是非善惡的框架?是讓我們得以在人群中、社會上,用優雅得體的方式與人相處和自處的生活知識,還是在你、我、他之間建立藩籬的分辨心?是正確的生命道理、觀念,還是屏蔽這世界各式各樣不同的可能性的障礙?
這些都不好說。
天才學霸型的朋友,常常是煞風景大王。有一個朋友是生物系的高材生,有一次到我家來,我老媽在他面前展現她頗為得意的一缸熱帶魚時,他就一一向我老媽說每一隻魚的品種、原生地是哪裡,然後這品種的魚……可不可以吃;印象中我老媽的臉整個都尷尬到扭曲變形了。然後,有一次情人節送女朋友花,他就細說每一種植物的花,也就是生殖器的形狀及氣味,分別吸引哪一類的昆蟲及如何啟動類似動物費洛蒙的催情功能…,弄到他的女朋友想拿刀砍他。
宇宙萬物可以因為無知而很美,因為得知而變得無趣,我這學霸朋友算是把這反諷狀況發揮到淋漓盡致的第一人。不過還好,只是煞風景而已,畢竟人畜無害;有另一種知識上的消化不良,書本進到腦袋裡完全發酵變酸變臭、走味異常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次是父親中風進醫院的那一天,每一到兩個小時就有一個醫生過來關心一下並作紀錄(我到後來才知道那些是實習醫生,碰到案例非常興奮),問得非常詳細,包括發病時的狀況及做過哪些急救及檢查,大約有三到五個醫生,都是問同樣的問題,也都同樣地,問話裡充滿了英文的專業名詞,與讓人無法理解的邏輯。
因為畢竟是父親倒下來了,我自然也沒多有耐心,幾個人進來問同樣的問題,最後我不禁抱怨,並請他們直接說清楚,不要再用英文的專業名詞說明。那時有一個年輕醫生聽我這麼說,就斜著眼對旁邊的護理師說道:「喔,是聽不懂啦,我忘了這中文要怎麼說呢?」語氣中充滿了不屑。
「OK,
you wanna communicate in English, I’m fine with that.」我忍不住了。(好,你想用英文溝通,我沒有問題);「Please explain and clarify the medical terminology
words those you just used to me. I believe that is your duty. That is the only
way to get effective communication.」(請你解釋清楚你剛剛所用的醫學專用術語,我相信那是你的職責,只有這樣才能有效溝通)。然後這年輕醫生突然臉就變了,連聲抱歉,急忙走出父親的病房。
知識與能力如果帶來的是驕傲與分別心,那真令人受不。台灣話裡面有一句:「冊讀越高的,越歹逗陣」。書讀得越多,越難相處,這真是始料未及的大諷刺,當然,這並非絕對不變的道理,畢竟只有少數人才會這樣。
前輩、先知、先聖先賢所留下來的,不管是技術科技,人文藝術、宗教哲學,或是任何、任何種類的書本、文章,給我們的都是很棒的觀點、經驗傳承。但是,也只是看事情的眾多可能性中的一種觀點,一種或許適用的經驗罷了,那不該是一把用來度量別人的尺規,更不該是分辨誰是誰,拉開你我距離的一個框架。
我喜歡讀書,書中有著太多太多生命美好的智慧所在。現在不用考試了,真好,我早已脫離朱熹誤人子弟的「學而時習之,不亦慘乎」的時期,所以書讀過了,就放一邊,不把那些當作必須堅持信守的真理,那些觀點自然不會形成障礙,我們自然能和更高的能量連結,多麼自在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