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戲裡的真情謊言


 人生戲裡的真情謊言

最近在年假中,外頭有病毒在無形中流竄,所以就待在家中拼命看電影,很多好戲不能錯過,尤其在近代科技電腦技術誇大變造之下,每一部戲都精采絕倫。

數位科技螢光幕以外的世界,同樣精彩;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中國的一部大戲紅樓夢裡,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見的那幅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不就是這麼說的。

對「戲」,我非常欣賞作家木心所說。

木心(1927214日-20111221日),本名孫璞,字仰中,號牧心,浙江烏鎮人,中國著名畫家、作家、詩人,曾旅居美國多年,晚年回到故鄉烏鎮。

我未曾讓木心在版畫藝術上撩起我在情感美學上的感動,但卻自年輕之時,從他在洪範與圓神出版的幾本書中,見識到一個藝術家的內心,可以多麼波濤翻滾與暗流深潛,充滿戲劇曲目一般,給寫實的人生賦予浮躁但精確無誤的樂音。

他在<溫莎墓園>的序文中有一段,這麼說的:

「我執著的兒時的看戲經驗寧是散場後的憂悒,自從投身於都市之後,各類各國的戲應接不暇,劇終在悠揚的送客曲中緩步走到人潮洶湧的大街上,心中仍是那個始於童年的陰沉感喟--『還是活在戲中好』,即使是全然悲慘了的戲。」

然後,他又說:「『分身』、『化身』似乎是我的欲望,與『自戀』成為相反的趨極。明知不宜做演員,我便以寫小說來滿足『分身欲』與『化身欲』

如果要夠朋友一下,變得拈動三個名詞:夢、生活、藝術,此三者被反覆烹調得十分油膩,只可分別取其根本性質不自主、半自主、全自主--我偏愛以『第一人』稱營造小說(也通用於散文和詩),就在乎對待那些『我』,能全然由我做主。」

用這樣誠實的方式,將文字工作者的變異情欲放在素白的大菜砧板上剁切,又汁血淋漓完全不害臊地端上桌的,除了木心,當是村上春樹。

村上春樹在耶路撒冷的英語演講辭「永遠站在雞蛋的那方」,說:

「今天我以一名小說家的身分來到耶路撒冷。而小說家,正是所謂的職業謊言製造者。

當然,不只小說家會說謊。眾所周知,政治人物也會說謊。外交官、將軍、二手車業務員、屠夫和建築師亦不例外。但是小說家的謊言和其他人不同。沒有人會責怪小說家說謊不道德。相反地,小說家愈努力說謊,把謊言說得愈大愈好,大眾和評論家反而愈讚賞他。為什麼?

我的答案是:藉由高超的謊言,也就是創作出幾可亂真的小說情節,小說家才能將真相帶到新的地方,也才能賦予它新的光輝。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我們幾乎無法掌握真相,也無法精準的描繪真相。因此,必須把真相從藏匿處挖掘出來,轉化到另一個虛構的時空,用虛構的形式來表達。

但是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先清楚知道,真相就在我們心中的某處。這是小說家編造好謊言的必要條件。今天,我不打算說謊。我會盡可能地誠實。我在一年之中只有幾天不會說謊,今天剛好就是其中之一。

請容我告訴你們真相。」

木心似乎是在一本書的最開頭告訴我們,後面這些都是騙你們的,乖乖看戲就好,而村上則在最不堪的地方說實話。

這些令人立正舉手致敬的前輩大師們啊,當你們被後輩讀者高高拋起的時候,你們竟然選擇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姿勢角度落地,在謊言與真情之間,塗抹出一蹋糊塗,真假難分的抽象藝術。

這我萬萬做不到,怎麼學都學不來。

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是誇飾的話,也是笨話;是笨話,也是真話;是真話,也是廢話。如果我們問別人,問問自己,現在,這演的,又是哪一齣呢?怕是沒有人心中有譜。

心中沒譜,當然荒腔走板、不成曲也不成調;不成曲又不成調,戲當然難看。

這問題,自然不在謊言還是真情的區別了,因為,沒有區別;沒有區別,那就別計算太多,此題無解,只要把肉麻當有趣就好。

還有,假戲可以真做。所以,謊言中有真情,真情中有謊言;有真情的謊言被忘了曾是謊言;存在謊言中的真情就被忘了曾是真情。

有幾個從年輕認識至今的朋友,對於我最近開始頻繁寫文章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畢竟對我們從小到大相互戲謔捉弄,「互相漏氣求進步」的豬朋狗友來說,看到兄弟潦倒失意,沒有倒打一耙落井下石,再來個隔岸觀火鼓掌叫好,已經算是對不起自己至極了,怎麼可能幹那種「給失意者餵雞湯、給得意人打雞血」的勾當?當我面對他們那種不敢相信又從鼻孔中吐出長長的一口氣的樣子,我也只能告訴他們說,我們的大導演天皇老子現在給了我這樣的戲分,這場戲,誰也不知道後面會怎樣,不過,至少我現在樂在其中、還樂此不疲吧。

樂在其中,因為在戲裡的對手言談舉止中,謊言裡有真性情;樂此不疲,因為明白戲裡的有得有失、胡作非為之中,真性情裡有自我嘲弄的謊言。鼓掌叫好的人未必看懂,而轉頭離去的,更難說其原由是因為感動,還是唾棄;是不捨,還是難堪。

然而,說句「真實的」,可能是我的「反骨」,先天限制使然,更有可能是因缺乏小說家、文豪大師揮灑自如的天賦異稟,回頭看過自己寫過的文章,幾乎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真」的,沒有刻意塑造的「謊言」。這樣的狀態已經不是優哉遊戲人間的作戲了,倒比較像是在「作死」。當然這又是一個更難說得清楚得信念在推動著,只因為我這戲中的戲子,不甘心被劇本被導演擺弄,非得自己唱自己愛的調不可。

「就在乎對待那些『我』,能全然由我做主。」木心老哥,我也想啊,只是我無法如此輕鬆又殘忍地對待那個、這個,那些、這些「我」。

每次在深夜以靜坐為名實則讓妄想放飛之際,總想著這2020年初,有政治上無名煩惱的紛亂對立,在南半球的大火,無情啃噬著人們對大地母親的忤逆後親密情愛,仍然在滿天煙塵下持續焚燒,接著,更有瘟疫在生活周遭肆虐,東半球人與人之間的空氣中充滿著恐懼。

當下,是生命在演化的舞台,而狂狷如我,總想以清醒的意識去加以干預,去左右。狂狷心是「無三小路用」的,必要的是持續站在烽火滿天的舞臺上的勇氣,而這種勇氣除了靠「頑劣」至極的「固執」在背後支持之外,更要有理性接納下的承擔與承諾。

存在主義心理大師Rollo May,在《創造的勇氣》這本書上說:「勇氣不是各種人格價值(如愛或忠實)之中得一種品格或價值。勇氣是其他一切品格與人格價值得基石與基柱。若無勇氣,愛即將褪色,然後淪為依賴。若無勇氣,忠實亦難堅持,然後淪為妥協。」

這句話讓我讀得膽戰心驚,在大言不慚地與人談接納、談感恩、談美、談愛之時,我是否分享給同在這戲中的朋友家人夥伴這樣的勇氣能量?那些被棄之如敝屣的妥協與依賴,或是被反覆辯證的妄想與意識,是否只是因為單純地少了那一點點勇氣?

有勇氣用謊言來表達最真的情意?還是用真情意來訴說美麗的謊言故事?

沒關係,反正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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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要的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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