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是朋友圈內令人稱羨的人。
還沒有過四十歲這個坎兒，就有上億的身價。名下有幾間公司，高富帥不打緊，更有絕頂的商業頭腦。青年創業的朋友裡，就他憑藉著對金融、財務槓桿的高超敏銳度，以及短平快市場上的靈活手段，財富自由對他來說，已經是再輕鬆平常不過的事了。
美麗的妻子、進入北大的孩子是他不經意才會提起的驕傲，唯一令他有點介意的，反倒是一般人不怎麼在乎，略嫌早的白髮，和輕微的老花眼。
前一陣子他消失了好幾個月，據說是工作上的勞累與應酬過度讓他的味覺異常，時常分辨不出食物的味道，所以他就把公司交給專業經理人處理，帶著妻子環遊世界度假去了。
後來他出現在眾人面前，令人驚訝的，他不但沒有原本大家預期度假歸來的意氣風發，反倒是他的深陷雙眼，讓人幾乎快不認識了；原來侃侃而談，插科打諢的幽默風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反倒像是一個滿經滄傷的老人，在娓娓道來他的辛酸血淚。
他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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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剛開始時是在對紅酒的評斷上鬧了笑話，義大利的<霧中少女>與法國<黑皮諾>都能搞錯，讓他在朋友面前顏面盡失，後來漸漸地，頂級和牛的味道與口感竟開始比不上路邊攤的燒烤，而來自尼日的頂級咖啡豆竟然與三合一的即溶咖啡無異。
是生活太順遂了，以致於所有的東西都走味了嗎? 他這麼問自己。
他開始失眠，好不容易進入的睡眠中，也充滿了莫名其妙的驚恐、害怕。
原本固定每星期兩次的健身讓他痛苦不堪，他只好放棄，腰圍在短短兩個月中竟增加了5釐米。
他非常清楚，他的身體和大腦意識正在告訴他甚麼，但是他不理解，偶爾電光一閃的訊息來臨，只讓他更害怕、更惶恐。不得已，只好先把公司暫時放下，帶著妻子開始旅行。
旅行過程中，他仍然處於一種莫名的惶恐之中，美景、異國風情瑰寶雖然近在眼前，他仍然覺得好遙遠；美食、美酒更是味同嚼蠟，而自己美麗的妻子，雖然陪伴在自己身邊，卻覺得她的眼神越來越陌生，越來越疏遠。
「我的人生有一個功課，我卻不知道那是甚麼。」他感慨萬千的說。
於是他做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開始從宗教上去尋找。
他花了一番力氣，終於等到了一個機緣與一個禪宗師父見面，禪宗師父在他前面放了個茶碗，倒茶。茶碗滿了，還繼續倒…，師父說，你的心和這茶碗一樣，滿的，我沒辦法告訴你甚麼。
他好失望，一個老掉牙的禪機故事，這並不能解決他的困惑和問題。
另一個選擇，他上教堂去。
在那當下，溫暖和莊嚴平靜的氛圍使他流淚，他覺得問題好像不重要了，生命自有其神聖和美好...，但是走出教堂，那種孤單和困惑又再度如排山倒海一般襲來，夜裡，他依舊失眠。
帶著愈發疲憊的心回到工作崗位，周圍全是陌生人。
在短線操作，快狠準的經營手段下，項目三年一換，公司裡對他鞠躬問好的員工，他多數不知道他們的全名，更遑論，他們是否已經成家、老家在哪裡，生活是否順遂喜悅，這些問題壓根兒不曾出現過在他的腦海裡；在生意場上，把酒言歡的所謂兄弟們，他只知道他們習慣和會所裡的哪一個女服務生眉來眼去，卻不知他們晚上睡得好嗎? 不知他們是否和他一樣，夜夜輾轉反側?
周圍都是陌生人，他更害怕了，於是乎他開始問:
「這一生，我是誰?」
「這一生，我來這裡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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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到這裡，瞇起眼睛，開始沉默。
突然有人打破沉默，大喊一聲:「你，你在說甚麼? 你在說的是我，是我。你的故事在諷刺我嗎?」
馬上有另一個人冷冷地說，「說的是我才對，我還離了婚，孩子跟了他媽，老子現在窮得只剩下錢，甚麼酒甚麼菜下肚，早就沒味道了，早就厭倦了跟人一起附庸風雅，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又有人說，「我也是這樣…」
又另一個人也說，「我也是…」
一個大家心照不宣，有點淒惻，有點沉重的故事先在這裡按下暫停鍵。
我也曾經這樣，在九零年代初期台灣科技業蓬勃發展的世代，我曾擁有過科技新貴的光環和身價，但也差一點被憂鬱症打敗，尋尋覓覓過程中，表象上，旁人眼光中的成就有如飲鴆止渴的毒品，揮之不去也割捨不下，內心裡的那份匱乏的深洞，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人間詞話>作者，清代的國學大師王國維所說的人生三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那是追尋的過程；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淂人憔悴」是求不得的苦；那麼，人這一生，要明白了悟甚麼，才能「驀然回首」，得見到「燈火闌珊處」的那個自己呢?
其實，凡世間許許多多都是假的，而最接近真理的，是一種智慧，是一種來自心靈富足的喜悅感受。不論是在工作上如此，在人際情感、健康、財富上，都是如此。
前面故事中的主角，生命歷程只過不到一半，後面還有漫長的歲月。他的靈性給了他生命課題的重要提示。真相其實是，優秀的他先前誤以為別人稱羨的績效成果，是給他帶來心靈喜悅的重要因素，殊不知，這一場美麗的誤會讓他心裡空虛匱乏的層面開始反撲，反撲力道之大，讓心理影響生理，一發不可收拾。
古時候的埃及人有一個傳說，說人死後到天堂會被問兩個問題，而人們回答的答案將會決定你往哪裡走。問題一，你在世上的這一生快樂嗎? 問題二，你在世上的這一生，有沒有幫助別人找到快樂?
幸福喜悅的生命，幸福的家庭人際，幸福的企業成就，就在我們的心靈深處，我們不需向外渴求，只需要真誠面對自己。
詹玄塘 2018.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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