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禪筆記 _ 信心銘 3

 分辨心起來,就一定有一個主角在仲裁,在當法官、當裁判,告訴自己及周遭的一切,這個對、那不對,這是好的、那不行。而,那個主角,當然就是「我」。表面上的「無私無我」,在表現上可以「破我執」破得極瀟灑自在,無私奉獻以慈悲事業為終身志業的人不在少數,但是,要說沒有在「是非善惡」、「公平正義」、「道德規範」規則下的揀擇分辨的,卻好像從來沒有看到。

 

這豈非就是「我執易破、法執難斷」?然後三祖又告訴我們,「唯滯兩邊,寧知一種。一種不通,兩處失功。」難道,我們在世不需要「是非善惡」、「公平正義」、「道德規範」嗎?

 

回到最根本的源頭仔細探究一下,想想,其實我們對這些的規範的期待與需求是非常可議的。

 

這些期待,應該多是我們內在對「報應」、「懲罰」的渴求。在內在深處的「我執」之下,我應該在做了這麼多慈悲善行後應有「特殊」不同於別人的善報,而那些爾虞我詐、心懷不軌又作惡多端的人應該要承受其「業報」才對,我燒香拜佛星期天上教堂懺悔,那些不該的壞人、不信上帝的應早點下地獄,「不是不報是時機未到」,請求這快一點報吧,我等得好心極好痛苦;總之,我好別人不好,我對別人不對,我的痛苦來自外部,.,甚麼「唯心所現、為識所變」,就丟到天崖海角管他天荒地老了。

 

這些,如果不是我執與分辨無常的妄念,那又是甚麼?這些渴求妄想,在在與「至道」的「恆常不變」的境界,確實「毫釐有差、天地懸隔」啊。

 

遣有沒有。從空背空。多言多慮。轉不相應。絕言絕慮。無處不通。歸根得旨。隨照失宗。須臾返照。勝卻前空。前空轉變。皆由妄見。不用求真。唯須息見。

 

把有、無的心念丟棄,執著於沒有,反而執著於「空」的妄念而背離了「空」了。過多的語言文字思辨這些道理,反而產生更多的無明思慮。把這些語言文字思慮斷絕,便可無處不通暢自在。回歸到根源,見得到真正的要旨,映照一切無有執著念想,如明鏡一般隨時隨處返卻映照,勝過對空的執念。空亦是心的妄念所轉變而來,不用探究甚麼是真的甚麼是假的,只要把這樣的妄見停息下來就好。

 

這幾句話精闢扼要,大概把我們這些凡夫在學禪論道的毛病障礙給完完全全的攤在正午的大太陽下,在不疾不徐之間,「映照」我們一切誤入歧途的念想啊。

 

要有人說「空」不是沒有,在邏輯上一定就要被挑戰了,因為那就在「定義」上要有一大堆辯論論證來統一每個人心裡的「空」是甚麼,這話才談得下去。但是禪宗裡偏偏就要否定論證辯論的語言文字,然而,又不從否定再否定的邏輯中去肯定些甚麼,而是在眾人一頭霧水中待其煙消雲散後自然呈現,而呈現之後呢,得見不得見,那就依個人造化機緣了,大師們可不管這些。眾人虛妄地在搞些野狐禪、葛藤禪也好,文字禪、口頭禪也罷,甚至弄到槁木死灰的枯木禪,這些,關誰的屁事。

 

三祖當然不管,丟了一句「遣有沒有,從空背空。」

 

有、沒有,這自然也是一種分辨判斷揀擇,沒有,把一切歸於空,這樣的空也是一種分別判斷下的知見,執著於這樣的知見,又成了另一個無明念想,違背了空的真正意涵。而在此處越是推敲琢磨,用語言文字邏輯思維去想、去較真,更是「多言多慮,轉不相應」,那怎麼辦呢?就放下、丟掉吧,「絕言絕慮,無處不通」。

 


這幾句話裡有兩個字「應」、「映」,非常有意思。

 

儒家的王陽明,也是修道習禪的。他的傳習錄說道:「聖人致知之功,至誠無息。其良知之體,皦如明鏡,略無纖翳,妍媸之來,隨物見形,而明鏡曾無留染:所謂情順萬事而無情也。」然後後面再加一句金剛經的「無所住而生其心」,把這個應與映,描繪得非常清楚。

 

一面明鏡,有應也有映,任你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容貌,還是無鹽嫫母孟光黃英一樣的驚天地泣鬼神的尊容,來甚麼照見甚麼,重點是「有應無情、照而不隨」,莊子也說,「至人用心如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

 

談到禪宗,我們常把六祖的「明鏡亦非台」掛在嘴邊,卻忘了其實「未入門」的神秀的那段「心如明鏡台」,其中的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有多麼重要的深意啊。

 

台灣的府城城隍廟,大大的一個匾額《爾來了》。城隍爺讓眾多鬼頭鬼腦、心懷鬼胎的眾生無所遁形,告訴這些來到跟前的,「喔,你來了。」瞬間所有有形無形的眾生藉此映照,業力障礙自清而轉化。這句《爾來了》,不也就是像鏡子一樣,你是甚麼就是甚麼,不將就、不迎合,你來便來,走便走,不會在此鏡中停留、也無從在此躲藏。

 

人的多言多慮,在「明心見性」的鏡子當中,給出甚麼多出來的相應來?甚麼都不是、也甚麼都沒有,有的只是在語言文字妄念下的無明煩惱;在回歸真實源頭之下,須臾剎那間,靠邏輯推敲、分辨論斷來的「虛無」啊、「空」啊,甚麼跟甚麼的,也就甚麼都不是了。

 

那些推敲思慮,都是妄見。妄見總是加入個人業力因緣所產生的過去記憶,執著於過去發生過的「有」的心與意識,又如何整理出「遣有沒有」真正的空性呢?所以,別太較真了,「不用求真,唯須息見。」先把這些妄見給停下來再說吧。

讀禪筆記 _ 信心銘 2

 但是人生畢竟隨時充滿了選擇題。小到從進到麥當勞要選擇幾號餐,用注音符號打字要選哪一個號碼的字才正確,大到戀愛結婚的對象、大學要選擇哪一個科系、畢業後幾張不同的工作錄取通知要選哪一張。人如何不選擇?不選擇就比較快樂自在,比較接近真理嗎?

 

或許說,這不是一個能不能、應不應該、做得到做不到的問題,而是一個實際狀況的陳述。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本來不難的,就因為人生如此,所以我們與至道就「毫釐有差、天地懸隔」了。因為能不能、應不應該、做不做得到的這些狀況原本就重複不斷在人生夢境裡,我們能夠把持住的,就只是「但莫憎愛、洞然明白」罷了。不為這些的差異、不會過去的揀擇所產生的細胞記憶有些許的好惡情緒,也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方智出版社有一本書,《靈魂的出生前計畫,你與生命最勇敢的約定》,其中說的,就是一個最根本的選擇。你在人生的角色、人事時地物的境遇、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的劇本,都是自己靈魂的計畫選擇。但我們仍然可以問,在無常的世界裡,「計畫永遠感不上變化」是基本設定的遊戲規則,這樣的選擇,在其意義上,有多少是「遊戲人間」的性質,讓大家能夠有「寓教於樂」的成效,讓大家更能接近認識至道?還是這根本就是「過來亂」的?純粹只是攪渾一池春水,越陷越深、越來越執迷不悟?

 

這都是心病。上面的問題,用膝蓋和肚臍眼想想就知道,好像後者的機會比較大。

 

既然三祖僧璨的信心銘一開始就點出這般大事來,我們接下來,就看看老和尚是怎麼說的。

 

不識玄旨。徒勞念靜。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莫逐有緣。勿住空忍。

 

人們不認得這玄妙的道理,白費心力的在追求清淨心靜。這圓頂滄穹宇宙萬物,本來就如同太虛幻境,不必說這太虛幻境少了甚麼、多了甚麼。都是因為好惡取捨,就不知道本自俱足的真相了。一切機緣牽引,但不要再隨波逐流,也不要因此只在求空、用忍。

 

徒勞?一切都是徒勞?三祖的這話,其威嚇程度比起他的徒子徒孫「德山棒、臨濟喝」還有過之無不及,讓人在深夜恭敬讀此《信心銘》時,嚇得魂飛天外。

 

往昔王子騎馬跳出皇宮宮牆出家,可不是「馬上」即身成佛的。六年的雪山修苦行,三年修「無想定」,再三年修「非想非非想定」,這些都修成了,卻「知非即捨」。而我們現在盤起腿來靜坐,半炷香妄想、一柱香腿麻,這些「徒勞」,比起本師釋迦牟尼佛的「徒勞」,那都是天大的笑話。

 

然而,卻有太多人仍然不死心,執著在徒勞念靜,想著空虛啊幻夢啊、極盡用忍,忍腿酸腳麻、忍肚子餓了不吃、有老婆小孩不能想,這些縱使有了一點「空」、一點點「清淨」,一點點「靈通」,但其實是「大昏沉」,「大妄念」,連三祖僧璨告訴我們,這些都是徒勞。

 

再則,這世界又缺了甚麼?又多了甚麼?需要我們這麼徒勞,辛辛苦苦汲汲營營地白忙一場?

 

六祖悟道時說的「何期自性本自具足」,虛空世界,悉我自心,華嚴經上更明白地說: 「唯心所現、唯識所變」。一切一切,原本就無欠無餘,夢境幻相,都是心與意識的投射顯現,你說哪裡多了?哪裡少了?那都是人心在取捨、分辨,自己攪和出來的。

 

一種平懷。泯然自盡。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一種不通。兩處失功。

 

一種平常心,自己消除停歇。動靜歸復平靜不再妄動。分辨心起時,只會將事物一分為二,不管停滯流連在兩邊的哪一邊,都不如沒有分辨只知其一種。沒有辦法歸復為一,兩邊也都不對了。

 

在圓同太虛、無欠無虞的世間,如何保持平常心呢?如何泯然自盡,讓這些分辨心、愛恨情仇,自己消滅於無形?這個平常心要如何「遇見」沒有分辨的真情至理?

 

楞嚴經上開頭說的「七處徵心、八還辯見」的「見」,就是讓我們清楚沒有分辨妄見下真的「見」,該遇見甚麼。「明還日輪、暗還黑月、通還戶牖、壅還墻宇、緣還分別、頑虛還空、鬱𡋯還塵、清明還霽」,還到沒得還了,那是甚麼?那就是「一種」,不滯念執著兩邊的一種真實,所以「寧知一種」。

 

說來說去,還是前面說的,唯嫌揀擇、但莫憎愛。太鹹了對身體不好,太淡了沒有味道食不下嚥;討厭不對、喜愛也不對。那些都是分辨心起的妄念,起了這些妄念,即是無明煩惱,原本無欠無餘的,變成事事皆不通、處處是遺憾了。

 

所以,乖乖別動。平常心在不分辨、當臣服於此。

讀禪筆記 _ 信心銘 1

 



禪是不能說的,除了不能說之外,更是無法說、不會說、不敢說。

 

在我原本就不太清楚的腦袋,禪宗裡一些無厘頭的辦證,好像酒精一樣,讓人因為迷惑、因為原本以為「本來就這樣」的三觀盡毀,而有一種意識自虐的快感。在禪的問答中,若未能進入到原本雙方對話深層的意識,挑戰那些無明困惑的話,旁人根本就一頭霧水。

 

禪宗好多類似這樣的故事。徒弟問: 「師父,麥當勞的早餐好吃嗎?...師父回答: 「窗外的一隻麻雀飛走了。」

 

這…?甚麼跟甚麼?

 

所以,不必說、不要說,就靜靜的讀書即可。會心一笑,如人飲水,哪怕自己剛剛喝下的,被惡妻孽子壞朋友加了辣椒黃蓮,冷暖酸甜苦辣,自己知道就好。

 

以上所說,也是個人誤解。這些瘋言瘋語似乎是在不識字的六祖慧能之後越演越烈。反正德山禪師說的: 「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說對說錯,童言無忌大風吹去,也就算了。

 

但有些禪宗留下來的,卻嘻笑馬虎不得,那可是扎扎實實的真實智慧。其中,三祖僧璨大師的《信心銘》就是。自己並非用功的佛學弟子,對文言文的功力與科班出身諸位前輩相比更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在此只是把反覆讀《信心銘》的心情意識作成筆記(絕非、也絕不敢造次做逐字翻譯),除了讓自己反覆斟酌之外,或許還能與某些同我一般不長進的「患難朋友」一起相濡以沫,「互相漏氣求進步了」…。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毫釐有差。天地懸隔。

欲得現前。莫存順逆。違順相爭。是為心病。

 

極致的真理並不困難,只是人的選擇判斷、分辨心在阻礙,只要不要有所好惡,是能夠洞悉明白的。只要有這些選擇判斷分辨、愛恨情緒好壞糾結,與真理正道就失會之毫釐、差之千里了。這樣的正道真理要能夠展現,不能存有與個人信念、產生知見相應和或相違背的意念,這樣的相應或相違背心念之間的抗爭,是人的心病。

 

三祖一開口,一句「至道無難」,說的比老祖宗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還要驚天動地。

 

不得不說一下老子的「道」與這個「至道」,是不是同一個東西。當然,若有本事穿越到千百年前,把老子與僧燦大師恭敬請來當庭對質,也不見得能夠弄明白老子心中所想口中所說下筆所著的「道」,與這千百年後的小和尚說的「至道」是不是一樣,然後更往後在千百年後得無聊豎子,小弟在下後學我,想搞清楚的,到底關這兩位祖宗甚麼事。

 

我個人非常贊同南懷瑾,南師所說的,第二個「道」字,不只是一般所理解的「娓娓道來」、「能說善道」的「道」。用我現在不成熟的解釋,比較像是另一種「皈依」、「遵循」、「效法」的意思。也就是說,我比較傾向把老子的這句話解釋成,如果可以用來規範、讓人遵循皈依的、有形存在的「道」,並不是「至道」,不是恆常不變的真理。而,這句話與金剛經中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所說,也好像是同一回事了。

 

所以,三祖僧燦大師說的,「至道無難」的「道」,應該與老子道德經上的「道」,心經、金剛經上說的「波若波羅密」,是同一件「事」,同一個「東西」,是恆常不變,永恆的正道真理。

 

這不難嗎? 佛經「三藏十二部」經、律、論、雜著等1669部,7168卷,總計五千六百多萬字;《道藏》四十九冊,每冊約150萬字。翻來覆去,說的,總歸一件「事」,一個「東西」,說得這麼多,沒人搞清楚,然後還說這不難?

 

所以說《信心銘》的第一句話,就夠驚天地泣鬼神了。

 

然而,僧燦的著作不是「經」,也不是「論」、「律」,而叫做「銘」,是用來寫下來用來提點的文字,不管是給自己看還是給這些不成材的弟子子孫看,總是比較像筆記小抄之類的文章,而不是正經八百的教科書,所以,我們也就可以大膽放肆一下,不要太較真,在大師的教誨下建立自己如夢幻泡影的「信心」,告訴自己嗯,這不難,我也能懂。

 

通常文章的一句話,像是專業博士論文
Abstract,摘要,先把結論明白講出來,「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至道本來不難的,是被我們弄渾了、搞亂了。而怎麼弄渾搞亂的呢?因為挑三揀四、猶豫選擇、事事皆合理、件件沒把握,一個無明緣起,意識心念產生分辨撿擇,就是這原因讓我們無法認知到甚麼是恆常不變的真智慧,真正極致的正道真理;「但莫憎愛、洞然明白」,對於原本分辨判斷的人事物,只要不起厭惡喜好得意念,就能搞清楚,不再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喔,原來如是這般、這般如是。

 

恆常不變的真理、智慧,是被人的妄知妄念掩蓋掉的,是被我們給搞渾的,這真理正道在哪裡? 隨時隨地都在,只要別每回每次,把自己卑微可憐可嘆的心中的方圓規矩拿出來度量,看看合不合自己的心、順不順自己的意,這正道真理是能夠無時無刻在我們身前展現的。「欲得現前、莫存順逆。違順相爭、是為心病。」至道隨時隨處展現,我們不知不覺,因為我們心生病了,病在合不合心、順不順意的天人交戰之中。

 

順逆相爭的無明煩惱,也就是人們與至道之間的障礙,就在「唯嫌揀擇」下的心念。明白無明煩惱的存在與影響或許真不難,但不起分辨憎愛,卻真不容易啊,僧燦大師慈悲,整篇《信心銘》,沒有甚麼「鴨子飛過去了」讓我等愚昧如是得人無法懂得的禪機,只清楚再三反覆的說,「這不難」,所謂信心,亦如是。

 

讓我們好好字斟酌、一讀再讀吧。

那孩子要的是甚麼?

  那是你最為熟悉的一個孩子,最貼近的一個孩子。倔強、敏感、無助,而且拉著你的衣角不放,你已經習慣這樣的拖累而牽絆,也為這個孩子的存在感覺無奈和疲累,你為這個現實的世界中所有的外務繁忙,你也在大多數的時候忍心無視於這個孩子的存在。   在夜深的時候,你偶爾會聽到這孩子低聲...